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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西問丨顧萬發(fā):鄭州商代金覆面隱藏著哪些東西文明密碼?

  • 2023年06月14日 09:36
  • 來源:中國新聞網
  • 責任編輯:李新賀


  視頻:【東西問】鄭州商代金覆面背后藏著哪些文明密碼?來源:中國新聞網

  中新社鄭州6月13日電 題:鄭州商代金覆面隱藏著哪些東西文明密碼?

  ——專訪河南省鄭州市文物局局長顧萬發(fā)

  作者 楊大勇 李超慶

  從古代文明到現(xiàn)代文明,從東方文明到西方文明,人們尤為崇尚金器,2022年河南鄭州商城遺址出土的金覆面和2021年四川三星堆遺址發(fā)現(xiàn)的黃金面具,都引發(fā)關注。河南省鄭州市文物局局長,主要從事新石器時代考古、夏商考古研究的顧萬發(fā),近日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獨家專訪,闡述鄭州商代金覆面和三星堆黃金面具的異同,解讀金覆面背后隱藏的東西文明密碼。

  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:

  中新社記者:請簡要介紹此次鄭州金覆面考古發(fā)現(xiàn)的過程。

  顧萬發(fā):2021年6月至2023年2月,河南省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鄭州市城區(qū)考古時,發(fā)現(xiàn)一處結構清晰、功能完備、具有兆域性質的商代白家莊期高等級貴族墓地,并稱之為鄭州商都遺址書院街墓地。

書院街墓地在鄭州商城位置示意圖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書院街墓地在鄭州商城位置示意圖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
  書院街墓地地處鄭州商城內城東南,距東城墻約450米、南城墻約200米,現(xiàn)存面積1.8萬平方米。墓地由壕溝、墓地通道、高等級貴族墓地及豐富的人、豬、狗、牛角等祭祀坑等組成。

  該墓地主墓陪葬品形成了中商早期喪葬禮制完備的青銅器、金器、玉器組合,特別是金覆面、金泡等器物的出土,是商代中期考古的首次發(fā)現(xiàn)。扇貝形黃金覆面的發(fā)現(xiàn),為三星堆黃金面具文化的來源提供了確切依據(jù),同時也是中西文明交流互鑒的實物體現(xiàn)。

書院街墓地發(fā)掘平面圖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書院街墓地發(fā)掘平面圖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 M2底部殉狗坑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底部殉狗坑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出土銅容器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出土銅容器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
  中新社記者:鄭州金覆面造型較為奇特,有何文化內涵?

  顧萬發(fā):鄭州金覆面是具有中國文化重要特征的扇貝造型覆面。為什么將其做成扇貝造型?這源于古人對扇貝的一些人文思考。

  此前,河南登封的二里頭時期文化、河北邯鄲的中商文化和朱開溝文化遺址的二里崗文化,都發(fā)現(xiàn)過自然扇貝或青銅扇貝形覆面。之所以用扇貝形覆面,可能與古人對扇貝的習性認識有關。扇貝上為方形,下為圓形,意味著“天圓地方”,方加圓陰陽相合才能帶來生機,古人希望借助天然具備方圓結構的扇貝,來表達陰陽相合之意。

 M2出土金覆面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出土金覆面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
  諸多研究表明,古人認為扇貝象征生機和活力,因為扇貝生活于淺海泥沙之下,猶如埋藏墓葬一樣,依舊存活。人使用扇貝形覆面,就寓意著人如同扇貝一樣,也可以在類似扇貝生活的墓葬下生存、復活。扇貝形覆面以黃金打造,更彰顯身份地位特殊。同時,從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文化的視角和黃金特質視角論之,也反映古人以黃金覆面,讓“精氣神”不散的期望。

  中新社記者:鄭州金覆面和三星堆黃金面具有何異同?

  顧萬發(fā):從考古學來講,商代分為早商、中商、晚商三個階段。鄭州金覆面屬于中商階段,三星堆文化金面具屬于商代晚期偏晚階段,根據(jù)碳-14年代測定,鄭州金覆面年代早于三星堆黃金面具300年左右。

  其次,鄭州金覆面沒有典型的五官,是為逝者制作的,而三星堆文化目前發(fā)現(xiàn)的黃金面具有五官,有五官的面具多為巫師、祭祀者、圣人等使用。

  鄭州小雙橋商都遺址和鄭州商城宮殿區(qū)也發(fā)現(xiàn)過金飾品和饕餮形金飾,連同鄭州書院街墓地發(fā)現(xiàn)的黃金制品,說明當時的鄭州商城作為全國性都邑,是黃金文化繁盛之地。從目前出土的證據(jù)而言,鄭州商都可能已是當時中國的黃金文化中心。

  中商時期,鄭州商都已使用黃金打造自己的文化器物,且有一定規(guī)模和技術,這顯然是早期中國黃金文明成熟的標志之一。就這點而言,三星堆黃金文化具有繼承發(fā)揚之功,而南到長江,北到北京,西到甘肅,以鄭州商都為中心的中商黃金文化具有開創(chuàng)之功。

M2出土金泡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出土金泡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
  中新社記者:鄭州商都黃金文化和三星堆黃金文化聯(lián)系密切,其中有何特殊歷史背景?

  顧萬發(fā):歷史上,中原和巴蜀有密切聯(lián)系,兩地出現(xiàn)黃金文化傳播現(xiàn)象,首先是歷史文化交流使然,其次是在三星堆文化晚期商王朝對三星堆文化有一定的統(tǒng)治權。其依據(jù)是,三星堆文化晚期發(fā)現(xiàn)有陶鸮、黃金變體鸮以及青銅尊上的鸮,均有“天命玄鳥,降而生商”的歷史文化內涵。

  受“神不歆非類,民不祀非族”的文化思維影響,蜀王之所以祭祀或供奉商人神祖嚳,表明其認為蜀與嚳有關,或可認為,當時商王室成員有派駐蜀的可能。

  這些考古發(fā)現(xiàn)以及商人玄鳥氏圖騰鸮在各地的發(fā)現(xiàn),以及其他考古學證據(jù),可以認為商王的統(tǒng)治權已在長江流域有所衍生,可能派遣了一些玄鳥氏這一王氏族成員。于此,我們對長江流域一些著名的青銅文化性質、商王朝的統(tǒng)治區(qū)域和治理模式等重要問題需要再次思考。

 T0217G1③層內的祭祀遺存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T0217G1③層內的祭祀遺存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
  中新社記者:世界上其他國家也考古發(fā)現(xiàn)有黃金面具,它們之間有何共通性?

  顧萬發(fā):從世界范圍來看,用貴重金屬做成的黃金面具均與權威、統(tǒng)治地位、財富、信仰等關聯(lián),故而東西方金面具有共通的一面。但不同國家的黃金面具是在不同文化環(huán)境下產生的,必然受各自文化背景的影響,也有比較明確的區(qū)別。

  以埃及的圖坦卡蒙黃金面具為例。古埃及人認為,神的軀體都是黃金做的,戴一個黃金面具就如同神,由于古埃及人信仰太陽的光芒,認為它像黃金一樣,于是就把自己和太陽神組合起來,認為自己就是太陽神的化身。

  從東方到西方,從中國到海外,黃金備受推崇。從考古發(fā)現(xiàn)來看,真正使用黃金作為隨葬品,較早是從保加利亞一個本土部落墓地諸多貴族墓葬發(fā)現(xiàn)的,稍晚一點就是在埃及、兩河流域以及古希臘文化中發(fā)現(xiàn)的黃金制品。

  中國目前發(fā)現(xiàn)最早的黃金制品,是在甘肅玉門市火燒溝文化遺址發(fā)現(xiàn)的簡單黃金裝飾品,主要是耳墜,這種黃金制品具有安德羅諾沃文化風格。

  從某種意義上說,中國早期的黃金文化,應該是在與歐亞大陸文化交流的過程中吸收并加以創(chuàng)造的,早期為接受型,但隨著時間推移和文化交融,中國黃金文化融入許多中國文化元素,中商階段已完成中國化金箔技術以及金玉輝映、制作中國本土器物的中國化過程。

  商代中期可能是一個關鍵節(jié)點。商代中期之前,發(fā)現(xiàn)中國黃金制品的遺址,基本上是在中國和歐亞大陸文化互融的地帶。但自商代中期開始,中國黃金文化出現(xiàn)了一個重大轉折,進入從接受、模仿一些簡單裝飾品到中國黃金文化成形的第一階段。根據(jù)目前考古發(fā)現(xiàn)來看,這個重大轉折是以鄭州為中心開始的。

 M2出土玉戈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出土玉戈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出土玉柄形器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M2出土玉柄形器。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

  數(shù)千年來,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以玉文化為主流,東西方黃金文化交流始于距今約4000年前。自此,中國玉文化和黃金文化交流融合,形成了金鑲玉、金玉滿堂、金玉良緣等獨特的金玉文化,都是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的一種外化和體現(xiàn)。從世界范圍來看,黃金文化在中國的出現(xiàn),又有東西方黃金文化交流互鑒的重要背景。

  鄭州書院街貴族墓地的發(fā)現(xiàn),無疑是中國商代考古以及黃金文化考古歷程中的重要里程碑,是鄭州這座古城蘊含豐富古老文明和自古以來具有開放文化的體現(xiàn)。

  受訪者簡介:

  顧萬發(fā),歷史學博士,現(xiàn)任鄭州市文物局黨組書記、局長,獲得國家級百千萬人才、國家“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”、中原基礎研究領軍人才、河南省學術技術帶頭人等榮譽稱號。并任中國考古學會理事、中國考古學會夏商考古專業(yè)委員會副主任、全國人大代表、河南省考古學會副會長等。

  主要從事新石器時代考古、夏商考古以及中國早期藝術史、思想史和公眾考古學傳播研究。著力于仰韶文化聚落考古研究、新砦期與早期夏史研究、中國古代玉器研究、彩陶文化研究以及三代圖像學和思想史的新論。以主要成員參與或主持夏商周斷代工程、中華文明探源工程有關考古項目等,并參與負責中埃、中羅合作的“中華文明走出去”工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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